我心裡沒毛病身體也很好,就是沒睡飽太累了而已,只要能讓我好好睡上一覺再醒來,世界就會恢復原狀。
「為什麼?」電話那頭,笑臉貓學長語調沈穩平靜不慍不火。
「因為副作用一大堆。」
「你知道你吃的藥是什麼嗎?」笑臉貓學長問。
「知道,血清素和短效肌肉鬆弛劑。」
憂必晴,Zapline®,一種選擇性血清素回收抑制劑(SSRI)。
安定文,Ativan®,一種苯二氮平類藥物,因其安眠昏迷作用列為第四級管制藥品。
「除了藥物有依賴性,搞什麼鬼,副作用居然還會造成憂鬱。」
一吃藥就不能停,沒有它會活不了,對追求獨立的女人而言,「依賴性」在我的人生準則裡是一個可怕的東西。「憂鬱」,才剛被懷疑憂鬱人格了,再吃下去豈不注定難逃憂鬱。
「我不想每天隨身攜帶藥品,沒有藥就活不下去,那是慢性病⋯⋯高血壓糖尿病老人在過的的日子,我還年輕。」
我不要!
「張老師有僵直性關節炎,每天都要吃藥,已經吃四十年了,你看得出來他像病人嗎?」學長依舊淡定,「你在怕什麼?」學長繼續緩慢堅定說著,「日子還是要過,人生還是要走下去。」
「A醫師我問你,如果吃藥會好,可是,要二十年後才會好,你能接受嗎?」
學長的問題,令人丈二金剛摸不著頭。什麼意思,我不懂。
學長的問題,令人丈二金剛摸不著頭。什麼意思,我不懂。
沉思許久。「⋯⋯不能接受,」我抗議,「二十年,太久了」。
二十年,我的青春我的人生⋯⋯難道都要渾渾噩噩。不,不要,我最缺的就是「時間」,不能再等。不過,話說回來,現在終日渾渾噩噩,不也在「浪費」時間,而且我的身體好累沒辦法做事,唯一能做的只剩下「等」。
「你終究會好,只是要花二十年,為什麼不行?」學長用一種老學究的口吻說著,或許他還用左手推了一下厚重的黑色鏡框。
「不行⋯⋯。」是什麼原因,我也說不上來。
尚在疑惑不解中,學長因爲有事匆忙掛斷電話。
二十年是什麼意思,我還是不懂。
算了,不要再思考「時間」議題了。到底還要不要吃藥?
我現在如果不吃藥沒睡覺自律神經不能休息,會更焦慮。
靠吃藥才入睡,大腦不是真正處於放鬆狀態,也會焦慮。
要吃,或者不要吃,真是個問題。
算了,不要再思考「時間」議題了。到底還要不要吃藥?
我現在如果不吃藥沒睡覺自律神經不能休息,會更焦慮。
靠吃藥才入睡,大腦不是真正處於放鬆狀態,也會焦慮。
要吃,或者不要吃,真是個問題。
進退維谷,可是,日子還是得過。
*
二零一八年・伍月
第五週,真不知道上一個禮拜是怎麼熬過去的。
叮咚~跳號聲響起。
在診間門外枯坐一小時,媽已經把今日報紙前後左右翻了兩次,終於輪到我。
「這禮拜還好嗎?」喬大夫露出親切笑容。
我低頭瞄了一眼放在大腿上的病情重點小抄。
「晝夜顛倒越來越嚴重,晚上七點清醒,早上七點想睡,整個白天好疲倦。」
白天像遊魂日子要怎麼過。
「手指腳趾突然抽筋更多次。」
糟,該不會是大腦異常放電。
「動不動就發熱冒汗,尤其是頭和軀幹。」
太不正常了,在冷氣房裡頭髮卻全濕。
「手指腳趾突然抽筋更多次。」
糟,該不會是大腦異常放電。
「動不動就發熱冒汗,尤其是頭和軀幹。」
太不正常了,在冷氣房裡頭髮卻全濕。
喬大夫氣定神閒地點了頭。
「我感覺已經過半小時了,可是看時鐘,才過了五分鐘。」
努力做著動禪伸展操,但是才做一會兒就累倒。
「你做事沒有專心。」
不,不是這樣的,我是指大腦對時間長度的判斷力失常。
不過,當下我沒有反駁。
「你要練習放鬆,讓放鬆成為習慣,輕鬆時練習,發作時練習。」
醫師終於提出對策。
我點點頭。
「失眠這種病,到底會不會好?」脆弱病人再度擔憂。
沈默幾秒,喬大夫轉了上半身的角度逆著窗戶光源,清了清喉嚨回答。
「咳⋯⋯失眠不是病,嚴格來說,沒睡覺只是一種生理狀態,不算生病。」他停頓一會接著說:「你有聽說過嗎,印度禪修廿年的宗師,靠著打坐可以每天只睡一小時,頭腦仍保持清醒。」
我沒病,只是狀態失調?
心事。我想起了「失眠是結果,心事才是原因。」
我快速在腦中打轉,中醫最講究「審因論治」,找出病因才能對症下藥。
「那要怎麼調整晝夜顛倒?」
「你做事沒有專心。」
不,不是這樣的,我是指大腦對時間長度的判斷力失常。
不過,當下我沒有反駁。
「你要練習放鬆,讓放鬆成為習慣,輕鬆時練習,發作時練習。」
醫師終於提出對策。
我點點頭。
「失眠這種病,到底會不會好?」脆弱病人再度擔憂。
沈默幾秒,喬大夫轉了上半身的角度逆著窗戶光源,清了清喉嚨回答。
「咳⋯⋯失眠不是病,嚴格來說,沒睡覺只是一種生理狀態,不算生病。」他停頓一會接著說:「你有聽說過嗎,印度禪修廿年的宗師,靠著打坐可以每天只睡一小時,頭腦仍保持清醒。」
我沒病,只是狀態失調?
心事。我想起了「失眠是結果,心事才是原因。」
我快速在腦中打轉,中醫最講究「審因論治」,找出病因才能對症下藥。
「那要怎麼調整晝夜顛倒?」
「嗯⋯⋯很簡單,曬太陽。」
改變機制就是透過曬太陽刺激大腦松果體分泌褪黑激素,重新設定生理時鐘。
「這麼簡單?」脆弱病人再度疑惑。
改變機制就是透過曬太陽刺激大腦松果體分泌褪黑激素,重新設定生理時鐘。
「這麼簡單?」脆弱病人再度疑惑。
此時因為逆光,看不清喬大夫的臉,只看到朦朧身影背後透著窗外巨陽強烈光影,而他的聲音彷彿自遠方天空傳來。「對,這麼簡單,你只要相信,身體有自癒的能力。」
光線太亮我眨眨眼跟著在心中呆呆覆誦一遍,「相信自癒力。」
這回,病人沒有多做無謂的抵抗。
*
按照《自癒力》成功病人的七大特質,我必須找出具備成功經驗的病友。
目前手上只有寶醫師一個例子,雖然也是自律神經失調,但他主要症狀是暈眩和我不同。怎麼辦,上哪找?生活圈或臨床經驗裡根本沒有一個像我這樣的,提著燈籠都找不著。轉頭想起了尋找幸運草的故事,我暗自決定不要輕言放棄,一定要找到。
這回,病人沒有多做無謂的抵抗。
*
按照《自癒力》成功病人的七大特質,我必須找出具備成功經驗的病友。
目前手上只有寶醫師一個例子,雖然也是自律神經失調,但他主要症狀是暈眩和我不同。怎麼辦,上哪找?生活圈或臨床經驗裡根本沒有一個像我這樣的,提著燈籠都找不著。轉頭想起了尋找幸運草的故事,我暗自決定不要輕言放棄,一定要找到。
星期三下午小學生半天課放學,按照策略,白天出門曬太陽,遂帶著小孩來圖書館。吃力張著眼,有時站著有時蹲著依著書櫃上下順序隨意瀏覽書名標題。唉,沒什麼好借的,我起身站直身體微微伸了伸腰,眼尾餘光恰巧瞄到一本被斜斜放置的書,《我的焦慮歲月》1。我伸出手想把書擺正,左手卻忍不住把它從櫃子裡拿起來靠近雙眼。
封面寫著:
“在許多人眼中,我看來相當冷靜。
但是如果你能穿透那平靜的表面,
就會看到我像鴨子似的,腳下不停划、划、划—”
“這是一個 30 年來飽受焦慮症所苦的人,亟欲擺脫折磨、探求答案,努力活下去的軌跡。在焦慮已成社會常態的今日,在其中奮力求生的你和我,都能從他的苦難裡,找到生命的意義與救贖。”
「鴨子」吸引了愛唸童書的媽咪目光,嗯,有趣。
瞄向作者背景,史考特,《大西洋月刊》(The Atlantic)編輯,著有《施萊佛傳》,不時於報章雜誌發表評論及應邀演講,文章曾被收錄於《美國最佳政論文選》(The Best American Political Writing)及多所大學教科書。目前與妻兒定居於華盛頓特區。
我隨意翻了一下章節,後面還有註解參考書目索引附錄,一本扎實的書。
「焦慮症」,我不是焦慮症,不過,多一個深度病友應該不錯。
就借這本,打包外帶。
接下來的日子還是難過,不過每次只要打開書,就覺得有人陪我有人懂我,那直白刻骨的描述風格有時還逼我笑出淚來。要是以前,聽到他所形容的焦慮行徑,一定會覺得「有夠誇張不可思議。」不過,現在卻覺得「可以體會深表同情。」
“焦慮極少使人致命,然而很多被焦慮折磨到奄奄一息的人,寧可一死了之。”—巴羅(David H. Barlow),《焦慮及其失調症》(2004)
即使是在平常日子,做一些再平常不過的事,如看書、躺在床上、講電話、開會、打網球,恐懼也會忽然如排山倒海襲來,這種事發生過幾千次,每次都有噁心、眩暈或顫抖等等生理症狀。在這種情況之下,我有時相信死亡或比死更糟的事即將到來。
即使沒有急性發作,我也有擔不完的心:健康、錢、工作、車子異常嘎吱聲、地下室漏水、變老難逃一死,不管什麼都擔心。有時擔心會帶來一點不適,像是胃痛、頭痛、頭暈、四肢疼痛,或是全身不舒服,有如感冒。有時也曾因為焦慮而呼吸困難、難以吞嚥,甚至寸步難行。「這些症狀佔據了我所有的心神,讓我不能思考。」
史考特有一堆焦慮症,像是幽閉恐懼症、懼高症、虛弱恐懼症、曠懼症、懼菌症、乳酪恐懼症、演講恐懼症(社交恐懼症的一種)、飛行恐懼症、嘔吐恐懼症,還有飛行嘔吐恐懼症(害怕在搭機時嘔吐)。
因家族遺傳精神疾病病史,他從10歲就開始嘗試各種療法:家庭治療、團體治療、認知行為治療、理性情緒療法、悅納承諾療法、催眠、冥想、角色扮演、內在感覺暴露療法、知識情境暴露療法、支持表達療法、眼動療法、心理自助練習書、按摩治療、禱告、針灸、瑜珈、禁慾,也曾在夜半播出的電視購物頻道訂購有聲書。
他吃過的藥物如下,堪稱是一部近代精神科用藥發展簡史。
身為藥師的我想挑戰打出他所有的藥名還忍不住先起身離開書桌閒晃一會兒考慮一下,太長了。不過以懂藥的人來說太精彩了,不列出來不行。
Thorazine(舒乃靜)、Imipramine(益伊神)、Desipramine(地昔帕明)、Chlorpheniramine(氯芬尼拉明)、Nardil(腦安定)、BuSpar(煩寶)、Prozac(百憂解)、Zoloft(樂復得)、Paxil(帕羅西汀)、Wellbutrin(威克倦)、Effexor(速悅)、Celexa(賽達樂)、Lexapro(立普能)、Cymbalta(千憂解)、Luvox(無鬱寧)、Trazodone(暢鬱舒)、Levoxyl(昂特欣)、Propranolol(健心寧)、Tranxene(創欣寧)、Serax(仙樂斯)、Centrax(焦慮安)、Zolpidem(若平)、Valium(煩寧)、Librium(利彼鎮)、Ativan(安定文)、Xanax(贊安諾)、Klonopin(可那平)。
還有:啤酒、烈酒、琴酒、波本酒、伏特加,以及威士忌。
哪一種有用嗎?他認為統統沒用。
其實,這麼說不盡正確。有些藥的確有點幫助,至少有一段時間有效。但此時他又陷入了哲學難題,不知道是吃藥減緩了焦慮,或者碰巧那段人生正是工作戀愛順利的輕鬆階段。
為了降低臨場焦慮,他的「演講配方」也令我傻眼。
演講前四小時,0.5毫克贊安諾。
演講前一小時,再0.5毫克贊安諾和20毫克Inderal(恩特來,一種交感神經抑制劑)。
吞藥配威士忌或伏特加。
上台前半小時,灌一至三杯,視現場人數而定。
上台時,口袋還有幾顆贊安諾和迷你瓶裝的伏特加,以備不時之需。
「如果藥物和酒精對我的認知和心理動作能力發揮鎮定效用,減少焦慮的生理狀態,那就過關了。」「如果吃過多,有可能變得呆頭呆腦、口齒不清,簡直像個智障。」「萬一不夠,或許會很慘,滿頭大汗聲音發抖,滿腦子想著自己完蛋了—到這步田地之前,我應該早就逃之夭夭了。」
哇!史考特病情「這麼嚴重」還能維持一份優秀工作和美滿家庭,跟他比起來,我真是小巫見大巫。
而且,你以為全天下只有他一個人這麼害怕公開演講嗎?不,例子多得是,有配鴉片酒咖啡才能上台的19世紀英國首相葛萊斯頓、18世紀英國廢奴運動領袖威伯佛斯、希臘政治家德摩西尼斯。英國電影巨星勞倫斯・奧立佛相信自己會因為怯場而毀了一世英名於是提早退休,連印度聖雄甘地也多年不敢在公開場合發表演說。
嘖, 這麼多偉人都會怯場。
至少我沒有演講恐懼症,突然有一種信心大增暗自慶幸的錯覺。
史考特為了掩飾自己的焦慮常陷入天人交戰。他為了要搞懂焦慮的來龍去脈,回顧無數期刊文獻名人傳記,旁徵博引寫下這本書。當他介紹本書是「焦慮的文化史與知識史研究」,每個人只是禮貌地點頭。但當他開始直接了當地表明「加上我自己的經驗談。」許多人都豎起耳朵,亟欲向前告訴他親身遭遇的焦慮問題。
原來,焦慮的人這麼多。
根據美國國家心理衛生研究院資料,差不多有4000萬美國人(幾乎每七人就有一人)都曾在生命的某個時期罹患焦慮症,且這方面的醫療支出佔美國精神科醫療總支出的31%。
2006年,《加拿大精神醫學期刊》刊登了一篇全球調查報告,指出全世界每六人就有一人在一生中的一年曾為焦慮所苦。
2009年,英國精神健康基金會指出英國有15%的人口正受焦慮折磨。
在美國,一項始自1985年的大規模研究發現,去看家庭醫師的病人多達11%以上是因為焦慮。其他研究則指出,前往一般科醫師診所就診的病人中,有20%服用煩寧或贊安諾等非巴比妥鹽類的鎮靜抗焦慮藥物。
“焦慮是西方文明最顯著的精神特質。”—魏樂畢(R. R. Willoughby),《魔法與同源現象》(1935)
焦慮,已成為現代人長期處於壓力之下的一種文化型態。
不過,焦慮不見得是壞事。
原始人在荒野中遇見老虎,必須做出緊急判斷啟動逃生反應;也就是在壓力之下,大腦荷爾蒙提升開啟了戰或逃反應(Fight or Flight),而這種恐懼的本能有利於生存適應,因此受到天擇青睞。
提到天擇,一定會想到生物學界的大人物,達爾文。
不過,像達爾文這麼偉大的人物,居然也焦慮纏身。
閱讀他的日記書信讓人不由得驚訝,這樣的天才為何如此多病。他詳列幾十頁:「如慢性疲勞、嚴重胃痛、脹氣、經常嘔吐、暈眩、顫抖、失眠、紅疹、濕疹、膿瘡、心悸、疼痛和憂鬱。」
1836年,達爾文搭乘小獵犬號返回英國,結束長達四年九個月採集動植物標本的航行之後,他不斷受病痛折磨,再也沒有離開國土一步。他在回憶啟程時寫道:「想到遠離家人和朋友那麼久,我就心情低落。我覺得心悸、心痛,深信自己得了心臟病。」返國後,他寫信給表哥:「想到我的胃受到一點刺激就不行,哪裡都不敢去。」幾十個醫師都沒能治好他的病,他父親就是醫師,也束手無策。
根據醫學史家研究,回顧他每次發病都有個重要因素,焦慮。他在寫演化論和碰到結婚大事時,正是病得最厲害的時候。而根據達爾文自己對症狀的描述,看來頗合乎《精神病症診斷與統計手冊》第四版裡的恐慌症加上懼曠症。
達爾文在婚後全心投入演化論的研究,此時是他第一次「週期性嘔吐」發作之時,每天都會吐個好幾次,之後得在床上躺著休息好幾個禮拜,甚至有好幾年都得臥病在床。參加社交場合會讓他發抖、嘔吐。他寫道:「有許多年,我不得不放棄宴會。」
他以「我那本可怕的書」來稱呼《物種起源》,1859年初,他寫信給朋友:「為了該死的校對工作,我已經吐了兩天。」到了11月,這本耗時20年的巨作出版時,他寫道:「我狀況很差,不知道能不能度過這個『危機』,一隻腳腫得像象皮病,眼睛長膿張不開⋯⋯我簡直活在地獄裡。」1860年,「我想,我就要進墳墓了。我每天、每個小時都活在痛苦中,不斷呻吟。」1864年,他太太寫道:「他幾乎天天嘔吐,已經吐了六個月了。」
他還過度依賴他太太艾瑪,他在信中寫道:「噢,媽咪,我好希望能跟你在一起。有你保護我,我就覺得安全了。」根據《精神病症診斷與統計手冊》第五版定義:所謂依賴性人格是指在心理上過度依賴他人(通常是父母、伴侶或照顧者),認為自己沒有足夠能力處理事情。
讀到這,我歪著頭想了想,至少,我應該沒有「依賴性人格」。
應該,沒有,不過我現在的頭腦沒法認真思考。
一口氣看完達爾文長達數十年的焦慮史,居然讓我這個唸理組的女學生產生一種病態的安全感。不是別人,是「達爾文」也,從小到大讀他百遍的物競天擇演化論,沒想到,他是「這種人」⋯⋯那真是,真是太好了,雖然不了解他在吐什麼,不過他吐了這麼多年,一直活到73歲才往生,還能完成曠世巨作。看來,頭昏腦脹發熱冒汗根本不算什麼,我的人生還是充滿希望。
跟達爾文不熟?佛洛依德總聽過吧。
佛洛依德(1856-1939),精神分析學派之父。因為悲慘童年,他居然有「火車恐懼症」、旅行恐懼症(他自稱患了羅馬神經焦慮症)、社交焦慮症。在那個年代,他把古柯鹼當成一種藥開給自己,也開給別人,用來治療神經緊張、憂鬱、消化不良等。
連佛洛依德也這樣,難怪伊底帕斯情結對肉體欲求不滿的理論總是讓我感到太邪惡。
*
關於治療,早期甚至使用酒鴉片大麻古柯鹼海洛因、合成類固醇(睪固酮)注射、電擊法,而目前最暢銷的抗焦慮劑和抗憂鬱劑都是科學家意外發現的,或本來是用來治療其他疾病的。
所謂的「焦慮症」、「憂鬱症」,在1950年代抗憂鬱藥還沒被發明之前,幾乎沒有任何人被診斷出得了這種疾病,為什麼?有一個答案是,藥廠「創造」了這些疾病。原本只是普通的生理現象,被廣告「誇大」促銷之下,變成常用的疾病診斷代碼。
除了抗生素,SSRI類藥物(選擇性血清素回收抑制劑)可說是史上賣得最好的處方藥。
2002年,已有2500萬美國人在服用SSRI類藥物(超過5%的美國男性和11%的美國女性)。到了2007年,服用SSRI類藥物的美國人已高達3300萬人。
目前得焦慮症的美國人多達4000萬人,約佔全國人民總數的18%。
SSRI類藥物消耗量那麼大,罹患焦慮憂鬱的人卻沒有減少,反而增加。
根據世界衛生組織的統計,過去45年來,全世界自殺率增加了60%,不快樂的人變多了。
從1984年,也就是百憂解上市前四年,到1999年,也就是SSRI類藥物盛行10年後,英國人因憂鬱症和焦慮症請病假的天數增為原來的三倍。另一統計數字如下:在抗憂鬱劑問世之前,每百萬人只有50到100人罹患憂鬱症,到了今天,每百萬人卻有10萬到20萬人得憂鬱症,發生率增加1000倍。
為什麼隨著治療方法進步,憂鬱焦慮的人卻變多了呢?
一說是SSRI類藥物經《英國醫學期刊》的回顧研究,在臨床治療方面「並沒有勝過安慰劑」,即藥物療效不大。另一說是藥廠和醫師在利益誘因之下,大力促銷藥品,即民眾被過度診斷及開藥。
焦慮憂鬱,又是憑什麼定義的呢?
會不會是定義過於浮濫,讓我們掏錢出來買藥,治療在1980年代之前還不存在的疾病?
1970年代中期《精神病診斷與統計手冊》第三版的編輯委員會負責人史匹澤(Robert Spitzer)多年後坦承,在編輯之時很多決定是偶然的。如果某委員特別為某一疾病喉舌,該病就會被納入新版本。手冊第二版到第三版,從100頁暴增到494頁,疾病名稱從182種增加為265種。
某天晚上,編輯小組在曼哈頓聚餐,酒酣耳熱之際,有人提到根據最新研究,益伊神可以治療「恐慌」發作,而且有藥理學證據支持,可見恐慌有別於其他焦慮症⋯⋯「恐慌症」就這麼誕生了。席間有人提問,有些人不會恐慌,卻一天到晚擔心這擔心那,這種疾病要怎麼分類?有人建議,「廣泛性焦慮症」如何?大家又開了瓶酒,為這種疾病的命名乾杯。
天啊,新病的分類如此隨意?
的確,為什麼恐慌症要符合手冊列出13種症狀的四種,而非三種或五種?標準是什麼?為什麼確立社交焦慮症的診斷,一些症狀必須持續出現六個月,而非五個月或七個月?但是一個新病名稱卻讓無數專家投入研究、無數人「被診斷出」得了這種病,這種病的概念也會深入大眾文化。
萬一,所謂的「廣泛性焦慮症」根本不存在呢?對現代精神病的診斷標準和治療方法是不是該保持懷疑的態度?不要輕易相信「治療標準」,免得哪天被誤治,我勉強睜著眼斜靠在沙發上想著。
不過,史考特不認為藥物對他完全沒有用,「依我看,反而那些心理治療似乎派不上用場。」
我挪動身子靠向另一邊的沙發思索,或許,藥物對我也會有些用處,就像史考特這樣。他不也吃30年了嗎,而且他的腦袋看來「還算正常」,不像有太大副作用的樣子。或許,我不用排斥西藥。
提起心理治療,精神疾病常被污名化,焦慮憂鬱等於人格缺失;雖然今日,焦慮症已經被認為是基因及大腦神經傳導物質異常的一種疾病。
1980年代,拜神經科學家勒杜(Joseph LeDoux)的研究之賜,我們才得知恐懼的情緒和行為皆是透過大腦底部的杏仁核所產生。當壓力發生,害怕和威脅的情緒會刺激杏仁核,一旁的海馬迴負責儲存這個記憶,接著透過神經傳導物質(如:正腎上腺素、葡萄糖皮質素⋯⋯等),使交感神經活化出現一些「緊張的」生理反應。於此同時,磁振造影技術可以觀察到大腦皮質前額葉會產生「過度活化反應」。其他和情緒調控的神經傳導物質還有:血清素、多巴胺、GABA、神經胜肽Y⋯⋯等。
因此,對於精神科疾病治療方法,大致可分為兩派。
第一派,贊成用藥的生理學派,相信身心病是根源於「神經傳導物質異常」等生理或遺傳基因失調因素,是一種使用藥物可以治療的疾病,希望以藥物減少病人焦慮,努力為精神疾病去除污名。
另一派,反對用藥的心理學派,他們希望幫助病人運用「內在的力量」克服焦慮,使他們免於受到藥物成癮之害。
對慌亂的我而言,探討精神病到底是源於內心或是大腦傳導物質,無異是一種救贖。心靈和生理反應到底哪個較強?談話和吃藥哪種有效?我滿腦疑惑。
史考特提到了一個例子,令我心驚膽顫。
G醫師,受過心理分析訓練的著名精神科醫師,在執業生涯晚期得了嚴重憂鬱症,自行前往精神病院接受心理治療。多年來,G醫師一直是生物醫學的反對者,認為佛洛依德式的談話治療,才是治療焦慮症和憂鬱症的最好方式。然而,儘管G醫師每日接受心理分析治療,病情依然沒改善,直到同意服用抗憂鬱劑才好轉。雖然G醫師終於可以擺脫憂鬱糾纏,卻發現自己面臨職業生涯的重大危機:他的生涯建立在心理分析之上,但現在這個基礎搖搖欲墜。不久之後他就死了。
噢,他一生信念因此動搖,就死了。哀傷。
信念動搖是不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我癱在沙發上發呆。
如果廿年來都不相信有靈魂伴侶,某天突然改變信念會怎樣?
太可怕,難怪,我現在有一種快死的錯覺。
我繼續攤平無力哀嚎,會不會是得了神經衰弱?
「神經衰弱」一詞來自於1869年,一位紐約年輕醫師畢爾德發表在《波士頓醫學與手術期刊》。在那個年代,一般人認為會得精神衰弱的人多半是有競爭力的資本家或多愁善感的文人雅士,因此神經衰弱這樣的診斷反倒讓人沾沾自喜,是上流社會菁英階級特有的毛病。據畢爾德估計,來找他診治的病人中有十分之一是醫師。
其他神經質的名人還有寫下《追憶似水年華》作家普魯斯特、發明微積分的牛頓。有一些研究認為焦慮者的工作表現較佳、智商愈高的人愈會擔心、偉大的科學家中有三分之一為焦慮或憂鬱所苦。畢爾德醫師本人也自稱他有「神經衰弱」,而在1970年代,美國醫師有18%自己經常服用鎮靜劑。
太安慰人了,我從沙發上坐起來讀著這一段。沒關係,就算得到神經衰弱也挺「光榮」的。看來,瘋子不一定會成為作家,但是,作家中肯定有許多瘋子。
影劇巨星中也不乏神經質的例子。
芭芭拉・史翠珊有臨場焦慮症、妮可基嫚有嘔吐恐懼症、老牌影星費雯麗最後住進了精神病院。休葛蘭也得吃下「一肚子」短效抗焦慮劑安定文才能拍片,幾年前因為面對鏡頭會恐慌他宣布要半退隱。
沒想到,我喜歡的演員,笑起來有點羞赧拘謹的英國紳士,居然跟我吃一樣的藥,還可以吃「一肚子」,看來這顆藍色小藥丸劑量真得很輕。然後,該不會是我也有點神經質才會喜歡上神經質的偶像吧?
終於讀完一整本,闔上書,我閉上眼睛。
回想書中有一段1970年代早期羅氏藥廠的鎮靜劑廣告卻讓我心有餘悸。
「35歲,患有精神性神經病的老小姐,單身、自卑,她已經知道自己大概永遠嫁不出去了。解藥呢?—煩寧。」他的意思是,只要吞下一顆鎮靜劑,不管日子是不是過得有意義,你都覺得無所謂了。
那時我雙手緊握書本邊讀邊瞪大眼,媽呀,他在說我嗎,35歲的老小姐,我真的該自卑到吃藥了嗎?倒吸一口氣,不,這應該是一種社會普遍現象,代表很多人在35歲都會面臨瓶頸,不是只有我,吁,吐出一口氣,拍拍胸脯自我安慰。
“我知道開口閉口都在講自己的事,實在很不得體又惹人厭;一個作者以自己為主題,什麼芝麻蒜皮小事都一五一十寫出來⋯⋯然而,對某些沮喪的病友來說,這樣的現身說法或許很有助益。”—錢尼,《英國病》(1733)
或許,以上整篇自白聽起來令人大開眼界匪夷所思,但如果,你曾經有焦慮恐慌發作過,一定完全明白我在說什麼。
此時,我尚未料到往後的日子,我那衰弱大腦將一直在「戰或逃、血清素正腎上腺素杏仁核海馬迴腦前額葉」裡打轉。 而史考特每日上演的掙扎內心戲成為支持我撐下去的力量。
*
「2/3 + 5/6等於多少,這題再算一次。」
晚飯後,檢查小學三年級生的回家作業。
「媽,我沒算錯啊。」女兒把本子推過來。
我把本子推過去,堅決地說「再算一次。」
「阿姨,我看也是沒錯。」姊姊的女兒小妮子,小四生,也湊過來。
我輕蔑地拿起本子再瞄一次。
啊!「對,沒錯,咳⋯⋯這是在考驗你們。」我差點嗆到口水。
「哈哈,才怪,你騙人。」兩個小女孩笑倒。
瘋帽子:「糟了,這下數學邏輯四則運算都失能了。」
DoDo鳥:「雖然你數學不太好,但是連小三數學都算錯,打擊也太大。」
「阿姨,我吃飽了。」姊姊的兒子阿弟,幼稚園大班,右手舉著空碗靠過來。
「碗要拿去櫃台放。」連這等小事也要報告,沒看見我很累嗎。
阿弟站在原地,眼睛眨呀眨。
哦!「我是說,拿去⋯⋯水槽。」腦筋打結一時語塞。
三個小孩笑倒。
瘋帽子和DoDo鳥異口同聲說:「A醫師,你完了。」
姐夫來接小孩回家。
「A醫師,你最近還好嗎?」姐夫關心地問。
「不太妙。」
「我有個姑婆吃安眠藥一輩子,她現在七十歲,人看起來也是好好的,你不要想太多西藥副作用。我們人生病了有藥可以醫是好事,有些病沒有藥可以吃才慘。」家庭藥師專業分析,「身體本來就會生病會慢慢退化,我們不能期待永遠健康不會生病不用吃藥。」家庭藥師做出結論,「吃得下、拉得出、睡得著最重要,很多人一天要吃十幾顆西藥,還不是照樣過日子。」
點點頭,我說服自己放下對藥物無與倫比的恐懼。因為,別無選擇餘地。
夜深,趁著腦筋稍微輕鬆,我坐下來打開桌燈拿出母女小日記本。
「媽媽,加油!2018/5/31」
「好,我會加油,媽媽愛你。2018/6/1」
吞了藥,拿起隨身聽放在床頭,按下按鈕播放「綠度母心咒」,聽說這個旋律可以帶來好運穩定心情,女兒還小的時候,我常常播這首歌哄她睡。希望綠度母心咒可以像六字大明咒一樣有效。
我在床上躺了下來。
按照《自癒力》觀想意象。怎麼想?書上沒寫,我只好自行發揮想像力。輕輕飄移,從地球到外太空,身體在宇宙能量輻射下新生,慢慢返回地球,「其他的交給大地之母」。「親愛的天父,謝謝祢讓我又渡過一天,請繼續賜給我勇氣渡過明天。」我發自內心真誠祈禱。
接下來就在手腳刺麻不安中漸漸昏睡,然後在手腳刺麻不安中漸漸清醒。天微光,我瞬間睜開眼,用力動了動僵硬的脖子,「噢,我還沒死。」略顯吃力地爬起身,迅速衝到亮燈的廚房,張開雙臂抱著母親。
「你還好嗎?」母親緊抱拍拍。
「還活著。」每天清晨,我由衷覺得能活著就是奇蹟。
學長夫人來電。
怎麼辦,一個月病假過去了,我得下定決心辭職,不然一直懸著更難受。
「可是,有太多可是,我捨不得你們。」暗戀桃花源。
「我知道,要勇敢。」學長夫人語氣溫柔。
「我不知道,我從來沒有這樣,」身體一切已經超出想像,「我會好嗎?」病人的心十分脆弱。
「一定會好。」學長夫人語氣堅定。「A醫師你記得嗎,有次在診間你告訴我,『身體不是固定不變的,每個時刻每個細胞都在變化。』所以,你一定會好起來。」
呃,不會吧,「身體一直在變」這麼瞎掰的話我也說得出口,想必您記錯人。
「嗚⋯⋯我想不起來了。」
希望她在電話那頭沒聽見我微細啜泣的聲音。
這陣子,我常在心中祈禱其他親朋好友千萬不要打電話來,免得誤認我為瘋子。
“如果你是男人,你的自尊將不會允許你透露自己的焦慮或恐懼。”—出自第二次世界大戰盟軍在馬爾他槍架前的立牌
笑臉貓學長來電。
「學長,怎麼辦,我忘記怎麼放鬆了。」
「呼吸,體驗呼吸自然會放鬆。」學長緩慢地說,「你不是常上山禪修打坐?」
尷尬,事到如今,我不得不招了。
「這廿年來,我只念佛,都沒有練習體驗呼吸。」
還有在蒲團上瞌睡打混摸魚。
「念佛號」通常是低階入門方法,「觀呼吸」與前者相比屬於進階課程。
悔不當初,平時不燒香,臨時抱佛腳。
「微笑,保持微笑自然會放鬆。」學長緩慢地說,「微笑,人體全身肌肉自然鬆開。」
「好難,怎麼辦,我忘記怎麼微笑了。」只感覺面部肌肉僵硬。
「你可以練習在嘴巴含一根平放筷子的姿勢,那就是微笑的角度。」
電話這頭,我反覆練習揚起嘴角的各個角度;而電話那一頭,笑臉貓學長彷彿露出了八顆閃亮牙齒在微笑。
一個人出門去圖書館,搜集病友。
在書櫃裡翻來翻去,有一本師姐的書吸引了目光。
「師姐的兒子是優秀的藝術家,患有躁鬱症,好不容易熬了過來,卻在三十歲時在澳洲海邊戲水喪生。」
嗯,果然藝術家有躁鬱症。
「師姐因喪子發願助人,尤其是身心科病人,她曾勸一名苦情少婦不要活在失敗婚姻陰影下,在師姐感人鼓舞勸說之下,少婦終於走出憂鬱陰影。」
呃,不太合用,我的心每天都在鼓舞打氣想快快好起來,我需要的是治療「身體」的方法。
我把手上的書塞回櫃子。
唉,像我這樣例子的書不太多,要是有人和我有相同症狀,要上哪找病友?
空手而返。
走在路上,我把握時間拼命練習微笑,一次又一次假裝咬筷子,這是放鬆的角度。當然,我有先戴起粉紅色口罩,都市人的習慣。
一邊咬筷子一邊想起了神色慌張的周阿姨,五十七歲,患有類風濕性關節炎,每次一在診療桌邊坐下就開始碎碎念,同一個問題重複問三遍,陪她來的友人說她長期家庭壓力大,周阿姨則反駁對方的生活壓力更大。
或許阿姨是神經傳導物質失調心腎氣陰兩虛才操煩不停,只是生病了,不是因為人格缺失。好後悔曾在眼神閃過一絲不耐煩,在心裡慎重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慚愧我懺悔,我不應該覺得很煩很囉嗦。
真是現世報,老天爺,我知道錯了,可以請您原諒我嗎?
回到家,隨意抽了一本雜誌在客廳沙發坐下來,翻到一篇採訪。
母親強勢、婆媳問題,史上最強人生整理術的斷捨離專家2,三十六歲的山下英子,也因極度焦慮的情緒影響到健康。她嚴重掉髮瘦成皮包骨,經檢查還發現白血球急速減少。她回憶「當時我真的到了極限,甚至覺得會這樣死去。」
噢,連專家在三十六歲時也曾病倒⋯⋯我再度想起「三十五歲老小姐」的廣告,看吧,三十六歲是人生關卡,天下苦難發生在我身上實不足為奇。
又轉身投向沙發懷抱倒了下來。
「你寫文章的日地是什麼?」喬大夫的聲音在耳邊再度響起。
猶記當時學姊直覺反應,「學妹,聽過《初戀樂園》嗎,作者以自身遭遇成書,最終自殺。」學姊眼神暗示憂心不祥。
剛好相反,「不,學姊,我想要讀文章的人跟我一起,為愛重生。」我用迷人的眼睛笑著回答。
瘋帽子:「喂,文章不是閃耀著桃紅色光芒嗎,怎麼變灰色?」
A醫師:「我不知道怎麼會變這樣,明明結論是『愛自己、傾聽內心的聲音、放手』,到底哪裡出差錯?」
DoDo鳥:「啊,該不會你也將死。」
A醫師:「嗚,人家再也不敢胡亂寫。」
我泡在沙發海一邊喘息一邊盤算,人生怎會走到這一步?
到底是什麼原因逼人發作?中元普渡沒拜拜、冬天山裡日照過短、雷射除斑防曬過頭、新換保健食品過敏、日夜趕稿憂思氣結、工作暴增暗戀傷心、戀愛算命失了神、前夫現身氣死人、回首人生路迢迢、向宇宙召喚愛與幸福太瘋狂⋯⋯據路透社千百條可疑線索指出,通通是通通不是,每一條都不可能,條條加起來就有可能。
一根稻草不會壓垮駱駝,但是,千萬根稻草就會。
斜晃腦門,突然明白,在劫難逃,命中注定,注定發瘋。不管結婚離婚東岸西岸,人生劇本早就寫好,而我只是依照腳本演出的,魁儡。
*
「噹—噹—」,老爺鐘傳來陣陣敲響,抬頭瞄一眼時鐘,扭曲變形的粗黑時針指著七,又是一天,夜晚降臨,我終於醒了。
再次複習所有策略:
補血清素,香蕉起士秋刀魚。
持續運動,白天操夠累晚上才好睡。
練習放鬆,讓放鬆成為習慣。
日出太陽,刺激大腦松果體分泌褪黑激素,調整生理時鐘。
體重數字, KPI 績效指標;本週掉了一公斤,要加強。
最重要的,把握清醒時刻練習放鬆,就趁現在。
既然史考特和喬大夫都有提到打坐,或許,只要靠打坐就能穩定自律神經系統,就算一天只睡一小時也沒關係,加油,成功病人七大策略不輕言放棄。
擦掉滿頭大汗,勉強盤腿坐直身子,「吸—吐—」,突然覺得小腹緊胸口悶,每一次呼吸都要費勁撐起下墜的上半身再使勁用力擴張肋骨才吸到氧氣。A醫師在發現駭人真相驚嚇之餘又倒回床上。
“沒有一種感覺像恐懼那樣,讓人手足無措、心慌意亂。”—柏克《莊嚴與美意念源起的哲學探索》(1756)
「糟了這下,我忘記怎麼呼吸了。」
天呀,還有什麼策略能擺脫睡不著?
參考書目:
1. 史考特・史塔索:我的焦慮歲月,天下文化,臺北市,2014。
2. 王炘珏:斷捨離女王告白如何不讓過去阻礙了未來,今周刊,第1032期,臺北市,2016。